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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楼梦人物中最佩服的角色 —— 刘姥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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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上的事情,都因为难能才可贵。有个学者说,金庸小说人物中他最钦佩平阿四,主角大侠们行侠仗义无限风光,是因为他们有过人的能力,而小人物平阿四,其成就远远超过了他能力本来的极限。

红楼梦仙境一般的大观园里,左一个十二钗,右一个十二钗,众人吃过见过的、才情见识并没超过老祖宗贾母;从太爷到小爷,志向只是家族的太平富贵。

细想起来,那个来自 “千里之外,芥豆之微,小小一个人家”,被人精彩地戏耍取笑过的乡村贫婆子刘姥姥,她的行事心胸,处处让人钦佩。

刘姥姥这个所谓的 “姥姥”,跟贾家是完完全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:刘姥姥的女婿王狗儿的爷爷,曾经与王夫人的爸爸连过宗,认做了侄子。也就是说,王狗儿的儿子板儿,实际上是王熙凤的侄孙,王熙凤跟刘姥姥其实是平辈的🙃。刘姥姥尬聊时指着板儿对凤姐说 “这是你侄儿”,周瑞家的事后大不以为然,并非是势利,而是刘姥姥实实在在的算差辈儿了。(插一句,王熙凤想认小红做女儿,林小红笑说自己的妈林之孝家的才是凤姐的女儿,这辈分不知道怎么吝的。)

大字不识的刘姥姥当了一辈子农民,年老寡居,被女婿接去家里带孩子。最普通的下乡老太太,只有一个女儿,且年已七十五岁,人生 hard 模式无过如此。

即便如此,刘姥姥初登场时,见识和勇气就超过她官员之后的女婿,她敢一路车船舟马远远地奔走,去国公府贾家这种当世高门求助 —— 自己女婿跟王家的亲缘关系已经差不多是纯属虚构了,她还是这门 “亲戚” 家的岳母,投奔而去的贾家更还只是王家的亲家。然而刘老太太她还真敢。

带着个懵懂的乡村小孩板儿同去贾府的安排,乍看觉得累赘好笑,一琢磨却又处处合理。刘姥姥代表女婿的家族 “出使” 虽合适,但一来老年人出远门若无扈从过于势单力孤,二来板儿才是与王家人联过宗的亲族后人,代表了家族,三来年幼的儿童永远是女性之间最容易聊得起来的话题,能迅速拉近彼此关系。所以老太太每趟串亲戚,都拖着这个充满喜感、愣头愣脑的小外孙。

俗话说,阎王好见,小鬼难缠。去虽去了,能不能拍开门是关键。欲见其主,先近其仆,刘姥姥在家就跟女婿商量的进府攻略就很优秀,凭着狗儿父亲昔年跟周瑞的一点交情,通过周瑞家的引见。“周姐姐” 是王夫人当年陪嫁大丫鬟,当年见过板儿的妈妈和刘姥姥,熟知王、贾两家的人事关系,在贾家又是主事仆妇之一,通过她引见贾府的正主们是最佳的人选。的贾家角门上坐着大凳指手画脚的仆人们,并不因为穷老人衣上风尘高抬眼皮,还得是上了年纪的一个同情心多些,才给指了周瑞家的地址。可能也侧面点了大家族里年轻一代日渐骄横凉薄?

终于进了荣府,见上了二奶奶熙凤。“上山擒虎易,开口告人难”,刘姥姥臊耷拉牵着拖鼻涕的小外孙,上门求告亲戚,其实与乞讨无异。周瑞家的为王夫人向熙凤传话,有一句非常动人:“这几年来也不大走动,当时他们来一遭,却也没空了他们。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,是他的好意思,也不可简慢了”。 穷远亲空手上门打抽丰被当做 “好意思”,古往今来没见到过第二份人家有此一说,作者明白写出贾家王家的宽厚和善意。

央视红楼剧里添了个细节很好,刘姥姥想跟凤姐求些资助又害臊,嗫嚅着欲言又止,凤姐很体贴的打断她期期艾艾的措辞,说你的意思我知道了,“若论亲戚之间,原该不待上门就该有照应才是…… 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,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,怎好叫你空回去呢?” 出手就给了二十两银子的巨款,还单给了份车钱。

刘姥姥的自尊可敬之处在于,你既当我是亲戚,善意接济,我无力做对等交换,也要全心全力表达感谢。转年家里略宽裕起来,地里有了好一些的收成,刘姥姥就远里迢迢带些瓜菜土产去答谢问候,“孝敬奶奶姑娘们尝尝…… 也算我们的穷心”—— 刘姥姥是有感恩之心的,第二趟去,她交代完了那些枣子倭瓜,下午就打算回家,这趟她没有 “打秋风” 的计划。

因为这点朴素回报的穷心和做亲戚的矜持,刘姥姥才得了贾母老太太的看重和招待。—— 老太太又不是傻子,她那么兴致勃勃的招待刘姥姥,当然不是因为大观园里穷人罕见,她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就要炫富这么搞笑。

书里写到王熙凤协理宁府丧仪的时候,族中女眷妯娌在外客面前,羞口羞脚的,惧贵怯官的,不惯见人的…… 不一而足,显得凤姐落落大方,格外出色。熙凤是出身大家的小姐,在闺中曾被当男孩子一样教养,婚后做当家孙媳妇也不乏机会历练,待人接物才有了那样的练达。刘姥姥这样一个人,忽然得到国公府老太太召见时,面对全宅上下女眷这样一个复杂群体的观察审视,应答举止能恰到好处,其难度又大过凤姐。

首先,刘姥姥见了贾母,既不是平平无奇地称 “老太太”,也没语无伦次地称 “老祖宗”、“老菩萨”,更没腆颜上前迳直攀 “亲家”,而是别出心裁地 “请老寿星安”。“老寿星” 这称呼实在妙极了,有赞有羡,有敬有爱,却不带半分自轻自贬;富贵荣华如贾母者,还能有的追求无非是健康长寿,“老寿星” 三字的善祝善祷,实在是搔到痒处。

其次,面对与贾母悬殊的贫富差距,能保持心态平衡,不卑不亢,颇为识趣。在刘姥姥讲来,自己生来要受苦,老太太生来要享福,各有职责命数,世界本当如此,羡慕不来。基于这种通达泰然的态度,老太太客气地称刘姥姥为 “老亲家”,与之平辈论交。且既然认了亲,收了刘姥姥的瓜菜土产、田园 “野意”,贾母也欣然邀请刘姥姥做客住一两天,体验一下亲戚这边不同的生活。由此拉开了刘姥姥逛大观园的好故事。

刘姥姥的言谈并没超出身份见识之处,跟贵夫人小姐公子们聊的都是 “菩萨托梦传达玉皇指示”、“漂亮的红衣姑娘雪地偷柴火” 这种细思极嘲的聊斋故事,好巧不巧,偏听众们都很爱听。认真算来,这样投其所好的讲故事也算巴结,但这么委婉地从价值观上向对方靠拢就高级多了,让人很容易接受。哈哈,刘姥姥编的故事比别人编的引人入胜,就像刘姥姥地里出的果菜比市上卖的好吃一样,不合理但合情。

来源:豆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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