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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人类好好说话,比登陆火星更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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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交易还没有完全敲定,但在和 Twitter 达成收购协议后,马斯克还是第一时间向 Twitter 员工吹风 —— 所有员工应当意识到,公司对他们 “敬业度” 的期望将会 “极其高”[16]。

一直以来,Twitter 被视为一家强调员工福利和包容性的公司,而他们的新主人很可能是一个在 SpaceX 总部安装摄像头,确保工人不会在咖啡间待太久的企业家。

Twitter 员工将不满倾泻在了现任 CEO Parag Agrawal 身上,认为后者没有及时向员工公开信息,并且在离职潮问题上含糊不清 [17]。Twitter 的 “首席人事兼多元化官” Dalana Brand 也遭到质疑 ——Twitter 该如何向 LGTBQ 应聘者解释,自己被卖给了一个公开的恐同者 [17]。

马斯克的管理手腕与 Twitter 的行事风格格格不入,改变已经开始发生:一位发言人 12 日证实,Twitter 正在冻结招聘,两名高管将离开。一名员工在 Twitter 上发出了怀疑人生的诘问: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,我将变得富有,还是会被辞退?

但从经营层面看,Twitter 的确需要一剂猛药。这是一家让投资者头痛的公司,市值还不到 400 亿美元,不及 Meta 的十分之一,甚至只有主打青少年市场 Snap 的三分之二。

根据网络上泄漏的马斯克向投资者提交的计划书,马斯克将带领 Twitter 取得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增长:不仅要在 2028 年将营收翻 4 倍,获得 10 亿用户,还要改变 Twitter 极度依靠广告收入的现状 [19]。

面对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,一位 Twitter 员工锐评:与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进行拉锯战并不容易,他在我们的平台上也有 8200 万粉丝。

01

掉队的巨头

Twitter 风头正劲的的 2010 年,其月活用户增速一直是 Facebook 的 2 倍以上。而现在,纽约时报记者的评价精辟而毫不留情面 [1]:“虽然人们常常把 Twitter 和 Facebook 放到一起比较,但实际上,二者完全不是一个水平面的东西。”

按照 Statista 的统计口径,Twitter 的活跃用户甚至还不如 QQ。

从收入看,Twitter 活得还不如微博滋润。2010-2017 年,它亏了整整 8 年,而王高飞治下的微博在 2015 年就扭亏为盈。

在 Twitter 收入创新高的 2021 年,全年营收大概为 50 亿美元。作为对比,谷歌母公司 Alphabet 的收入为 2570 亿美元,Meta 前三季度为 842 亿美元,Twitter 只堪堪够得上二者的零头。

Twitter 的经营困境从多年来颇具戏剧性的 CEO 换岗中可见一斑。大西洋月刊统计过一组数据:全球最大的 2500 家上市公司 CEO 平均任期约为 5 年,其中近两成 CEO 会干 10 年或更长。但 Twitter 16 年来换过 5 轮 CEO。

Twitter 的第一任 CEO 是穿鼻环、文身、热衷冥想修行的 Jack Dorsey,这位辍学两次的硅谷神童是 Twitter 创始人之一,也是马斯克的知心好友。

2006-2008 年,Dorsey 治下的 Twitter 炙手可热,但同样问题无数。流量暴增让孱弱的服务器经常崩溃,代表宕机的 “搁浅鲸鱼” 页面每天都会弹出,而 Dorsey 则每天傍晚六点准时下班上瑜伽和缝纫课。

他始终没有解决声名狼藉的掉线问题,却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发展短信业务,每月 Twitter 要为此支付六位数的通讯账单 [2]。

经过一系列权力斗争,董事会把 Dorsey 赶出了 CEO 办公室,大股东 Evan Williams、梦想成为百老汇喜剧演员的连续创业者 Dick Costolo 相继上位。但他们都没能解决 Twitter 增长和赚钱的问题。

2015 年,Twitter 用户增速从前几年的 30% 以上下滑到 11%,纽约客很尖刻地批评它的一系列产品变动都是 “平庸的”[3]。

一年后,Dorsey 经过一系列操作,向偶像乔布斯深入学习了形象管理和说话的艺术,雄心勃勃回归 CEO 席位,但业绩不尽人意。Twitter 的股票过去三年年均回报率为 4.6%,远低于标准普尔 500 指数股票 18% 的平均回报率。

2020 年,以激进投资闻名的对冲基金 Elliott Management 趁着 Twitter 股价下跌,买进超过 12 亿股票,一跃成为最大股东。屁股坐进董事会后,EM 最大的诉求是:搞掉 Dorsey [4]。

随着疫情缓和,收入掉头向下,Dorsey 被董事会迅速毕业。在马斯克宣布收购前不久,这个烫手山芋刚刚交到了原 CTO Parag Agrawal 手上。

离职公开信里的 Dorsey 似乎极力想显得洒脱。他声称自己是主动请辞,希望 Twitter 能不受创始人影响地活下去,如今时机已经成熟。但行至结尾始终未能掩盖住情绪:“我非常伤心… 同时也非常高兴。”

频繁的高管变动,反映出公司控制权分散,而更深层次的问题,还是经营策略上的错漏。

02

自由的困局

2013 年,被华尔街寄予厚望的 Twitter 递交了招股书。招股书中附带了一封 “来自 Twitter 的信”,浪漫地表达了 Twitter 的终极愿景:让每个人都能即时、自由地创建和分享信息,通过推动全球自由对话达成这一使命,并在这一前提下开展业务和增加收入 [5]。

Twitter 的历届管理者大体上从未放弃这项使命,这帮助其建立起网络上的公共广场,也为它戴上了紧箍咒。

在特朗普高调进驻的 2015 年,Twitter 陷入虚假消息与仇恨言论的泥潭。“特工门” 事件的女主角甚至发起众筹,号召美国群众用 10 个亿 “买下 Twitter,禁言特朗普” 。

对比 Facebook 等较早就摆出主动干涉极端言论的姿态,Twitter 长期采取无为而治,企图让平台保持一种绝对的中立。Dick Costolo 不得不承认 [6],“我们在处理平台喷子方面很糟糕,而且是多年来一直很糟……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,我们失去了一个又一个核心用户。”

比起 Dick Costolo 的后知后觉,Dorsey 则是从内心抗拒变化。你能在 Dorsey 的账号里看到把他对 Twitter 的全部批判思考,并且感受到一种隐约的忧郁与挫败感:担任一个要对股东负责的中心化私营平台执行官,和他个人对彻底去中心化的追求形成了长久矛盾。

在马斯克宣布私有化 Twitter 后,Dorsey 反而表现出了释然:“Twitter 作为一家商业公司也是我最大的遗憾,因为它归华尔街和广告模特所有。从华尔街收回它是正确的第一步。”

在犹疑不决的上层影响下,Twitter 在很多时候都慢得不像一个互联网公司。

比如 AI 审核等呼声很高的功能调整,Dorsey 曾公开表达过忧虑:机械算法存在黑箱,让它们决定内容去留似乎不够公平。Twitter 也曾给予特朗普非常高的宽容度,认为他的评论具有新闻价值,为用户提供了关于 “全球领导人如何思考和对待他们周围的人” 的重要见解 [8]。

《Time》指出 [9]:自十多年前社交媒体爆炸式增长,研究人员对它们如何影响公民话语以及民主进程已经有了理解,一个主要结论是 —— 将言论自由放在第一位的网站,反而会使得公民话语被骚扰言论淹没,最终将参与讨论的群体限制在少数享有特权的人之内。

Twitter 用很长时间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现实,2018 年,Twitter 删除了数以千万计的虚假账号,宣布全面停止政治性广告,并在 2020 年国会山袭击案后封禁了特朗普的账号 ——Dorsey 个人非常不赞成,认为封号有违 Twitter 的自由原则,但平台氛围已经有些积重难返。

这种自由的代价是,极端言论被不断放大,反而让 “理中客” 的声音被无限压缩。

马斯克不久前转发过一条统计:Twitter 粉丝数排名前十的账号,现在只有马斯克自己还在活跃,九千万粉的国民歌手泰勒・斯威夫特今年以来只发过一条不咸不淡的消息。

用户状态直接影响广告主的投放热情。对一家九成营收来自广告的公司来说,月活增长缓慢、互动度低是增收的命门。最新一季度,它的平均日活用户收入为 5 美元,不及 FB 的一半 [11]。

Twitter 试图创造广告之外的收入可能,试水视频、收购电子报服务商 Revue 和内容平台 Scroll,甚至卖类似知乎盐选的 Twitter Blue 会员,收效甚微。反映在报表上,就是公司始终增收不增利。

过去几年,亚马逊、Facebook、微软和苹果等公司,本有机会将 Twitter 整合到现有的业务中,但 Twitter 数次婉拒,等到反垄断审查加强,接盘的可能性已经几乎为零。

几年前迪士尼曾就收购 Twitter 进行过辩论,CEO 鲍勃・艾格 2018 年接受大西洋月刊采访 [12] 时,话说得很绝情:这个平台上这么多尖酸刻薄的内容,无法想象要把迪士尼的东西和它相提并论。

03

救世主难做

作为一个跨界移民火星、纯电动车和区块链的超级富豪,马斯克总着迷于那些古怪、远大、能为人类困境提供终极方案的事物。拧巴十六年、从未放弃言论乌托邦理想的 Twitter 对他始终有吸引力,更何况,他已经在 Twitter 上尝到太多甜头。

坊间有个说法,特斯拉没有公关部门,是因为坐拥 8400 万粉丝的马斯克一个人就能完成全年营销 KPI。他在 Twitter 上披露 SpaceX 的经营状况,制造噱头替无聊公司卖出两万台火焰喷射器。

虽然从影响力上看,马斯克和特朗普都属于 Twitter 的特权阶级。但他说自己和 Jack Dorsey 一样,是言论自由的绝对主义者。达成收购后,冷板凳上的 Jack Dorsey 在 Twitter 上火力全开感谢老铁,说马斯克 “让公司摆脱了不可能的局面。”

马斯克目前透露改造 Twitter 的一些打算,主要可以总结为两点:

1. 比现在更中立。 比如改变 Twitter 的商业模式,从倚重广告转向订阅,减轻广告主的影响。

2. 比现在更开放。 具体设想包括谨慎禁言、改进编辑功能、算法开源等,他希望即使是最糟糕的批评者也能继续使用平台,“因为这就是言论自由的含义。”

理想很美好,但现实恐怕很棘手:买 Twitter 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。马斯克从银行拿到了以 Twitter 为抵押的 130 亿美元贷款,以及与特斯拉股票挂钩的 125 亿美元保证金贷款,剩余部分要现金支付,前几周他已经卖出了超过 80 亿美元的特斯拉股票。

130 亿美元相当于 Twitter 2022 年预计利息、税项、折旧和摊销前收益的 7 倍 [13]。私有化后的 Twitter 没有了股东压力,但贸然切换收入引擎依然是高风险的。

这恐怕也是那份宏伟到有些不切实际的 Twitter 计划书诞生的原因。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马斯克很难避免重蹈好兄弟 Dorsey 的覆辙,在崇高理想与冷冰冰的商业现实中陷入两难。

即便解决了收入问题,社交媒体也难以找到不受波及的中间地带。特朗普 140 字小作文带来的市场震动,逼得华尔街的交易员学会了蹲守 Twitter。Tiktok 实时把乌克兰战争带到世界面前,帮助泽连斯基拨动了谈判的天平。

赛博的翅膀一定会扇动起不受控制的现实飓风,社交网络正不可避免地参与、形塑着线下生活,Twitter 无法超然世外。

不同阵营的用户对何为 “公平开放” 有自己的理解,Twitter 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。放宽内容审核制度,受到一批被 Twitter 压制的保守派欢迎,但让另一些认为自己声量脆弱的群体深感不安。不久前包括黑人、LGBTQ 等群体的 26 个组织迅速发表了联合声明 [14],认为马斯克的愿景反而会让边缘化社区陷入沉默。

最新崛起的社交明星 Tiktok 早就放弃了打造广场的尝试,单屏推流把用户分类关进算法茧房,不见面就不吵架。从数据上看,隔绝而非连通,才是一个大型平台处理生态冲突的最佳方法。冷酷,高效,马斯克肯定不喜欢。但他需要拿出至今没有人能做到的、更有说服力的平衡方案。

马斯克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。在大放卫星之余已经开始更谨慎的评估。Twitter 最新季度财报被爆出高估了 200 万用户规模后,13 日马斯克发了一条让 Twitter 股价应声下跌 19 个点的新推文:Twitter 交易暂时搁置,正等待细节核实,确保平台上垃圾邮件 / 虚假帐户确实只占不到 5% 的用户。

04

尾声

2022 年 2 月,马斯克出现在德州南部的 SpaceX 发射场。

这个名为 Boca Chica 的墨西哥湾边境小镇(同时是野生动物保护区),正被改造成宇宙飞船工厂,原住民纷纷被劝离。为了 NASA 的发射许可执照,马斯克正在努力与监管部门周旋,力图证明巨大的发射架、噪音与掉落物不会对环境造成影响 [15]。

他站在宏伟、漆黑的 Starship 阴影下深深叹了口气:“这些天来,文明感觉有点脆弱,” 解决思路一如既往:尽快在火星上建造一座城市。

把事情推演到极致,为人类的问题寻找终极归宿,是马斯克擅长且为之痴迷的。正如他认为一个获得最大信任度和广泛包容性的公共平台,对人类文明的未来极其重要。

但把视线从浩瀚星空收回到手上小小的屏幕,面对自己推特账号下不断发生的撕裂、对立和争吵,他或许最终不得不承认,让人类好好说话,比登陆火星要困难得多。

来源:远川研究所 微信号:caijingyanji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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